永远的乐园

1

自从在“新米尔德大崩溃”中逃脱之后，妮娜和黛琳便一刻不停地开车北行，目的地是艾芙嘉城——那个人们口口相传的“永远没有活尸的乐园”。而这已经是她们奔波的第二十三天了。

“星卡敦！”看着高速上的出口标识牌，副驾驶座上的黛琳突然雀跃起来。她不住拉扯着另一名女孩的衣角说道，“妮娜，我们在前面下高速好嘛？”

妮娜用左手手臂稳住方向盘，右手拎起黛琳膝盖上的电子地图利索地瞄了一眼：“星卡敦不是橙色安置点嘛。还记得橙色代表着什么？”

黛琳当然已经是把那本安全守则背得滚瓜烂熟了，此时她生硬地复述道：“‘橙色代表该安置点在过去12小时内未收到驻守部队报告，可能有被活尸袭击的风险，不建议停留。’”

“是的，黛琳小姐，‘不建议停留’。”

“可，可是，”女孩不由得捋着搭在胸脯前的金色长发，“之前我们不也是在橙色的安置点加油嘛，那次可是平安得很咧。”

“上次那里是因为雷雨天气干扰了报告，所以才会显示为橙色的。但你看今天……”还没等妮娜说完，自清晨来就一直阴沉的天际忽的响起了一声闷雷。不知何时起，西南方的天空出现了一大片黑压压的雨云，正缓缓向她们的位置飘来。

“看吧，”黛琳用满意的语气哼哼道，“而且油标也亮红了，离下一个安置点还有四百多公里咧，真的没问题？”

驾驶座上的女孩用食指弹了一下黛琳的脑门。

“又在打什么算盘呢，你这小脑瓜子，”妮娜叹了口气，只好将车拐入了写着“星卡敦”字样的公路出口，“这次也是只能买罐头和水哦。不要乱花钱。”

“嘿嘿。”

星卡敦——这个名字对于爱打扮的黛琳来说着实再熟悉不过了。记得以前在新米尔德的时候，她喜欢的时尚节目上常常能见到odżywka的广告。广告上面说，只要轻轻抹一点这种星卡敦产的润发素，即使再干枯的头发也很快会变得柔顺起来。黛琳那头漂亮的金发是她从小到大最为爱惜的宝贝，但自打离开新米尔德后，她就再也没机会打理它们了。因为这件事，这些天来她心里一直十分难受——这比每顿吃着同样味道的快速罐头、喝着让喉咙发干的应急饮用水还要让她难受许多倍。

不过这一点，她却没告诉妮娜，即使说了，对方也一定不会理解她的吧。这种爱惜头发的心情，是为了旅途方便而把自己亮丽的红棕色的长发直截了当地剪短的妮娜绝对无法体会的。

而且黛琳自己也想不明白，为何那个先前和她一样爱美、一起追看同一档时尚节目的妮娜，在短短的三个星期里会变得像男孩子一样大大咧咧的。仿佛除了这台车、罐头和水，如今就再没有其他东西能勾起她的兴趣了——不，不对。还有后备箱里那只藏青色的、快有黛琳一个人高的旅行袋。那个胀鼓鼓的袋子里到底装的是什么呢？记得前几天黛琳想拉开那个袋子看个究竟，却被妮娜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黛琳从来没见过那么可怕的妮娜，那时的对方仿佛变了个人。

先前活泼可爱的妮娜，究竟被藏到哪里去了呢？

2

让她们安心的是，星卡敦里确实看不到活尸的踪迹。不过很奇怪，在越过星卡敦的围墙后，映入眼帘的只有路上一辆辆瘫痪的汽车和满地的玻璃碎屑；放眼望去，四周也不过只剩林立的建筑残骸。这个镇子实在安静得出奇，没有半点人声或是人影。

终于，透过一家超市的玻璃橱窗，她们见到里面的柜台站着一名瘦削的妇人。当车子在超市门口停下，妇人也朝着她们的车子招了招手——店里也没有活尸，看来是可以放心了。这时乌云已笼罩了整个小镇，似乎再过不久便要下起大雨来。为了节省时间，她们决定像以往那样分头行动：黛琳负责购置物资，妮娜则负责去加油。

“只能买罐头和水哦，”妮娜边把钱和驱逐活尸用的烟雾塞到黛琳手中，边再三叮嘱着，“买好东西就拨我的号码，千万不要和陌生人说话。”

“是、是、是。”黛琳不耐烦地念叨着、顾自走进店里。才刚目送妮娜的车子开走，她的眼神已然不住地开始在摆满了美容用品的柜台上游走起来。

“真不愧是星卡顿！以前在新米尔德挤破脑袋都买不到的润发霜，居然在这路边小店摆得满架子都是！这到底是何等的奢侈呀！”

当黛琳自顾自往深处走时，她才注意到店里的妇人着实瘦得有点奇异了。只见对方的全身被一席毫无装饰感的黑布粗鲁地包裹着，黑布下露出的、只有三个手指头粗细的手臂上贴满了歪歪扭扭的创可贴，一双凸起的眼球咕噜噜地上下打量着黛琳，苍白的脸上也几乎看不见血色——这幅情景让黛琳联想到了墓地里的乌鸦和枯树。若不是对方的皮肤惨白而非黄绿色，黛琳还有一瞬间在怀疑对方是活尸的可能。不过现在看来，比起活尸，那种身形更像是某种长期吸毒者的模样。

“今天想买什么呢，孩子？”

妇人那嘶哑的嗓音突然从黛琳耳边响起，着实把女孩吓得一哆嗦。“罐头和水，只用罐头和水就可以了。”她紧张地扭头折回橱窗边摆满罐头的货柜，机械地把柜子上的物品排到小推车里。

这时，黛琳发现她身边的瘦削身影也跟着把几个黄桃罐头摆进了她的购物车。

“诶，您这是……”黛琳连忙阻止着，“可是这几个罐头已经过期了，而且妮娜也不喜欢吃黄桃……”

“我儿子他可喜欢吃这个了。”妇人咧嘴冲她一笑，干瘪的嘴唇下漏出几颗黑黄的牙齿。

黛琳一脸不解的看向妇人。

“还有这几个，这几个也是他喜欢的。”对方似乎没把黛琳的话听进去，又接连把好几罐沙丁鱼放入黛琳的推车。

“对不起，今天我还是……”黛琳有点被妇人的举动吓到了，她急忙撒开手、快步朝出口的方向走去——“咦？”

女孩猛推了几下门把，却发现玻璃门一动不动。似乎是对方趁她没注意，已将大门牢牢锁住了。

扑通扑通扑通。黛琳的心脏跳动地飞快、目不转睛地盯着晃悠悠向自己走来的女人。

“你也要像昨晚他们那样离开镇子吗？”像枯树般瘦削的身影说道，“我都跟那些人说了，这儿可没有什么活尸呀。我们母子俩不都好好的？只是我家孩子最近不知怎的，又不吃罐头，还老想往外跑。哎呀，不先吃饭怎么行？没办法，我就只好悄悄抽了自己的一点血给他喝。你猜怎么着？我从来没见他胃口那么好过。可是你看看，他的胃口变得有点大呀，单靠我的话果然还是……孩子，虽然你现在是瘦了些，但瞧这好吃的东西那么多。等你今儿吃饱喝足了，一定会变得白白胖胖的。呵呵呵呵，到那时……”

在妇人像是在念魔咒般唠叨着的时候，黛琳听见从隔壁储藏室传出了尖锐的嘶吼，就像里头栓了一头饥肠辘辘的、声带严重受损的狮子——那只是狮子而已，一定是这样的。对吧？

“不，不要。”黛琳拼命地摇着脑袋，心脏跳得愈加剧烈了。她颤抖着双手、把那根烟雾棒攥到胸前，怯怯地朝跟前步步逼近的身影挥舞着——她记得安全守则上说过，驱逐烟雾能干扰活尸的嗅觉；但对人类而言，它却与普通的香薰无异。可是如今在她面前的究竟是活尸还是人类呢？黛琳已经完全分不清楚了。

只听见“砰！”的一声，像是一道惊雷落向地面。黛琳看见妇人身旁的橱窗玻璃被轰然炸开，橱窗里的罐头被弹飞到了半空、各种颜色的果肉和汁液从裂开的罐头中流了出来，把地板弄得黏糊糊的。而那妇人也眼看着被吓得一个踉跄，坐在了满地的食品残渣里。

视线越过破碎的橱窗，黛琳看到漆黑的天空下站着一名短发女孩。在亮眼的红棕色刘海间隙，是女孩冷冰冰的眼神。一支和她一样高的步枪牢牢抵在她的肩窝上，枪口则死死地对向妇人。但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黛琳发现那枪口有些颤抖。

“妮娜！”黛琳惊喜地呼喊着女孩的名字。

“琳，快过来，到车上去。”女孩厉声喝道。

“诶，别……”妇人嘶哑地念叨着，挣扎着站起来，想去拉住正要离开的黛琳。

又一发子弹干脆地越过大洞打在了货架上，几个罐头被应声击碎。

“你这家伙！要是再碰她一下，我敢说你就死定了！”妮娜从兜里掏出一发子弹填入枪杆，边冲着那个瘦削的身影狠狠地骂道。

直到看着黛琳上了车，她才小心地从妇人那收回视线，警惕地退着回到了车内。

3

哐当。在听到四个车轮重回高速路面的那刻，一直屏住呼吸的两人如释重负地长吁一口气。

“你还好吗？刚刚她没伤到你吧？”妮娜关切地看向副驾驶座上的女孩确认道。还没等她说完，黛琳已经啜泣了起来。

“对不起，我今天不该吵着要去星卡敦的，”女孩带着哭腔说，“如果不是我耍性子，就不会发生这么危险的事情了。明明大家都在拼了命活下去，可我却还是满脑子想过回以前的生活。真是太任性了……”

这时，黛琳感觉到有几个小瓶子落在了自己的腿上。她抹掉眼泪，慢慢睁开眼睛。只见一个个瓶子上，印着“odżywka”的镭射标签在她眼前闪着银光。

“加油站便利店里发现的，”红棕色头发的女孩狡黠地吐了吐舌头，“黛琳不需要变哦，只要‘一直这样下去’就可以了。反正我会好好保护你的。”

暴风雨终究还是没有落下。在她们尚未察觉的时候，夜幕已悄然降临。浓厚的云层下，一条暖黄色的灯火的河流从妮娜头顶掠过，一路向前延伸、直至消失在了天边。

“琳，稍微再忍一会就好。等越过了边境线，我们很快就到了。大家都说，艾芙嘉城是个四面环山的地方，在那山的窝窝里还有一面广袤的湖泊，湖面清澈得足以模糊天空和大地的界限；据说到了晚上，艾芙嘉城每个角落都是灯火通明的。从很远的地方望过去，整个艾芙嘉城就像一座被绿色拥抱的宝藏一样。到了那里之后，我们的生活一定能像新米尔德那时——不，绝对比那时还要好上很多很多倍……”

妮娜本是看着前方说着，却已然听见了身边传来了柔和的鼻息。似乎是因为精神受惊吓后又突然放松，黛琳早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看到对方这幅模样，妮娜会心一笑。她拉起后座上的毛毯，轻轻盖在了女孩的身上。

像是在回应她般，睡梦中的黛琳情不自禁地咂了咂嘴，“哼哼”地痴笑起来。

“小脑瓜子梦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呢。”她用手温柔地摸了摸女孩的头。

“妮，娜。”女孩稍稍伸了个懒腰、微笑着喃喃道，“最喜欢你了。”

后记

于是就这样，我又更了一篇小说。本文源自几天前做的一个梦，是一个颇有点像《少女终末旅行》的故事。在这里想把梦里的大概内容存下来。

“你们一定要幸福呀。”在梦将醒的时分，我这样远远地祝福着她们，并以此作为这个故事的最后一段。